一只鮀魚的一生
 陳詩雅

  亞熱帶的暴雨大多是猛烈突然而又氣勢洶洶的，臺風裹挾著狂亂的雨滴，仿佛無數條凜冽的鞭子，甩在空蕩的長街上，一時間，雷聲震耳，水聲喧囂，在無盡的雨幕中，一切景象在濺起的水花中破碎紛飛，仿佛沉入河底的失落之城，而我只是那一只穿梭在海底世界間的小小鮀魚，沒有理想，無憂無慮。
  我是一只小小的鮀魚，是的，小小的，渺小的，整天在水底吐著泡泡，做著白日夢，日復一日，偶爾還會與伙伴三五成群的游到海面，探出腦袋，去呼吸新鮮空氣。
  是的，游到海面，去呼吸新鮮空氣，我已經多久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小時候，每當下過一場暴雨后，我和小伙伴們都會興致勃勃地仰沖向海面，比誰先呼吸到外面的第一口新鮮空氣，對此，我們樂此不疲。雨水滋潤過的空氣，是溫潤的，清香的，攪和著泥土和花草的味
道，每當躍出水面，抬頭輕輕一嗅，濕軟的氣體就會通入我們全身，沁人心脾。同時，我渴望多看幾眼外面的世界，在海的那一頭，是五彩斑斕的“拼圖”重重疊疊的堆壓在一起，風慵懶地拂過我光滑的身體，刺刺的，癢癢的，酥麻的感覺縈繞全身，夕陽緩緩從那一大塊“拼圖” 中的綠色那塊緩緩落下，被云彩調和過的太陽是玫瑰紅和金桔色的完美融合，從天的一邊蔓延到海的另一邊，沒有火燒云，晚霞毫不吝嗇的將溫柔而絢爛的霞光渲染了半片天，全世界籠罩在一片氤氳祥和之中，我舍不得離開，直到伙伴們不耐煩地催促我回家，我才回過神，戀戀不舍的，一步三回頭的，游向海的深處。我日復一日的過著這樣的生活，樂此不疲，直到一陣刺耳嘶吼般雄渾的聲音橫沖直撞地闖進我們的生活，一切的一切，全變了。
  “孩子，醒醒！”
  母親急切的目光灼燒著我的身體，我不由得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等不到我問她什么事，母親以飛速地向伸手不見五指黑的深處游去的背影告訴我事情的急迫性，我不假思索地跟上她的腳步。當我逐漸靠近她時，一幅巨大又震驚的景象在我面前徐徐展開，無數只鮀魚聚在一起，不停地環繞成一個又一個圈，似龍卷風般朝深處卷去。
  “媽！到底怎么了？我們要去哪里？！”驚恐使我不安，我迫不及待渴望得到回應。
  “人們正在追殺我們，我們的親人，我們的好友，甚至是霸占我
們的家！再不走，我們的家族都將面臨死亡。”
  人們.....是外面的世界嗎？怎么可能，那里那么美，怎么會殘害我們的親人呢？可是我來不及問，就被瘋一般的家族聚成的龍卷風帶著往海洋深處卷去。
  在大海的深處，是死一般的沉寂，孤獨一絲一絲纏繞我身，思緒一絲一絲抽離我身，壓抑的氣壓撕裂著我的五臟六腑，我逐漸看不清家人們的面容，黑暗包圍著我，我緩不過氣來，只有無聲的啜泣才能緩解我的恐懼，我們在離海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定居下來了。
  我又過起了日復一日的生活，只是現在，我的世界，沒有光了。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很久很久吧，久到母親已經離世，我以成為孩子們的祖母，再也不懼怕黑暗，也再也想不起外面的世界是何番景象，只是緩緩地游動著，笨拙地搖晃癱軟無力的魚鰭。
  在生命的盡頭，我應該選擇安穩的死去還是去完成兒時的夢想？
  我的眼睛已經漸漸看不見了，黑，充斥著我的世界，無數渴望闖進我眼里的色彩被它無情地吞噬，四周彌漫的竟是黑色的悲傷。那些紅色，橙色，綠色，白色，藍色.....我熱愛的顏色，我心里遺存的一絲念想，至死渴望再見一面。
  心里的欲望沖破牢籠催促著我動身，我拼命搖動僵硬的雙手，在無盡的黑暗里游啊游，迷失在水流湍急之中，墜落到無聲黑暗的漩渦，黑暗快要將我吞噬，我不斷地拼命地，游啊游，氣喘吁吁，想要點燃身上的絕望感和無力感，卻隨之沉溺，下墜...... 直到，一束刺眼的光射進我的眼睛，我痛苦地扭動全身，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怎么讓我難受又著迷。不知過了多久，雛黃色的芒流入夜的遺跡，飛鳥在云翳的長裙下輕唱，暈開分寸的明朗，海面逐漸歸于平靜，微光輕輕地撫摸海的臉龐，星星點點的光點亮我身上的鱗片，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豁出性命地拼命向上游，直到眼中的世界愈發清晰，萬物沐浴著盛大的希望，我探出腦袋，望著眼前的景象發怔，這，難道就是，我向往的海面嗎?
  沒有濃煙，沒有巨艇，沒有殺戮，沒有污穢，只是純潔。
  遠處，一排排白色巨人正在轉動它們的翼甲，在日暮的深處很慢永不停息地轉，酒渣色的翅膀漾著余暉，在太陽落山之前，它們接過重任，將光和熱傳遞給遠方的人們。我看見，遠處燈光波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橘黃色的光渲染墻壁又渲染窗戶，到處都是它們的印記。
  這，或許就是，我向往的海面吧！
  轉瞬，一陣不大的海浪，將我推入了沙灘。我翻著肚皮，感受陽光給予我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