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
作繭自縛，還是破繭重生，都取決于我們一念之間。
——《題記》

  把浮灰撇到一邊，粉色的相冊封底邊緣褪成了淡黃色，倒是有點像窗邊被囚在玻璃瓶里干癟透明的水母標本，榆莢一般大小，邊緣有點泛黃，一張泛黃的相紙上，身穿白色棉麻質地的長裙女人正沖著相冊外的我笑，背景是一片礁石，礁石的后面是一角大海。我仿佛看到了海風裹挾著細沙，咸腥味從遙遠的另一邊傳達到鼻子。這是我對大海唯一的記憶。
  記得小時候，故事里的大海是溫和的，它托起了希望，又包容所有的黑暗，小美人魚生于大海又沉浮于大海，皎潔的泡沫編織一個凄美又綺麗的童話。
  再長一點，我記憶中溫和的大海竟變成了吃人的魔鬼，在漆黑中前行，然后不近人情地將所有的希冀都撕碎，巨浪蟄伏其中，猩紅色的浮標是危險的信號。遠航的依舊遠航，守望的依舊守望，生活仍要繼續，支離破碎的一切最終都將歸于平靜，四分五裂的家庭要隱入煙塵，勉強步入正軌。
  它們是這樣，人也是。
  他說:不曉得長江這兩年禁捕，有什么好禁的，喃尼（吳地方言）也沒見什么成效！再說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子早晚要餓死！還是盡早改行。黝黑干瘦的臉訴說著主人的不滿。漁網破破爛爛地堆成了小
山。
  浮標上下，海面翻滾著詭譎的光亮，細密的絲線，烏黑發亮的鐵鉤，一切才剛剛開始。
  他說:再堅持堅持，我們就快成功了！同樣黝黑發亮的臉上散發著光彩。各項報告層層疊疊，堆成了小山。
  白色細密的泡沫正以驚人的速度瘋長，一層又一層，裹滿了網絡，從無形到有形，很快勾勒出立體，海面上漸漸透出了惱人的腥味。
  她說:我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頓飯。白凈的臉上始終愁云不散。老婦人甩干了盆里衣服，不好意思地沖鏡頭笑了笑“害，囡囡又想她爸爸媽媽了，大人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哎。”
  巨大的身影潛入，深藍色魚鰭若有似無地撥開了殷紅的海平面，一切很快歸于平靜，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漆黑無邊的水面拘著昏黃的燈光，和剛剛還未完全散開的殷紅連成一片。很快，喜悅的聲響劃破了安靜，突然，輕喝的一聲使得熱鬧戛然而止“小點聲，被人發現就完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下水道邊上的桶里盛滿了魚鰾，巨大的魚鰭閃著藍光，鮮活地仿佛在厚重的皮脂下血液依舊涌動，刀具鋒利地切斷骨頭，干凈利落地理清了它們與這世界僅剩的聯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巨型落地水族箱里的那個世界是永晝的王國，燈光繽紛非常，大大小小的淡粉色身影起落不息，胖乎乎的手指抵著玻璃，大人則熟稔地介紹“這是桃花水母，”“可是，這不是保護動物嗎？”稚嫩的童音在耳邊回響，柔軟的榆莢形小生物輕輕地落在箱底，又很快被撈出，新的成員加入其中，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午夜夢回，恍惚間，漁船上的男人仿佛看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化，他做了一個繭，把自己裹住，很快，藍色的魚鰭閃著耀眼的藍光，破繭而出，細密的網絡將它纏繞，一股外力的拉扯使得藍色的鰭很快滲出了血珠，“痛！”男人叫出了聲，隨著網線一點點收緊，隨之而來的則是電流穿透身體的麻痹感，男人悶哼一聲，陷入了沉睡。再醒來，眼前是妻兒焦急期切的目光，男人撫了扶額前被汗打濕的幾綹頭發，凝視著床邊解下的魚鉤項鏈，最終咽下了那個詭異的夢境，醫生也只當男人勞累過度。病床外的桑樹上，一顆淡黃色的蟲繭中探出了細長的口器，繭子慢慢開裂。
  黝黑干瘦的面龐上兩條緊鎖的眉頭終于稍稍舒緩了一些，小山似的報告終于不用再打破其新的高度紀錄，一旁的廣播里斷斷續續地傳來“十四五”是鞏固和提升污染防治攻堅戰成果，為美麗中國、美麗江
蘇建設開好局、起好步、打下堅實基礎的關鍵時期，海洋生態環境保護與每個人都密切相關......
  童年的記憶中逐漸模糊了，當我真正踏上海岸的那一刻，我才清晰地感知到海風的咸腥其實并不惱人，大海的溫和與否，實際和我們的做法息息相關。
  在將要離開海濱之際，我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 ，仿佛看到了清晨霧蒙蒙的海面上蒸升騰著新的希望，腦海里忽地萌生出想要紀錄下此刻的想法。火紅的金輪從海平面一躍而上，殷紅色的海面美得不可方物。我看到了，這次我真的看到了！一家三口正幸福地吃著早餐，男主人有了新的生活，再沒有晚上冒著風險出海，再沒有一個人枯望著無垠的大海，再沒有孩子喃喃的呼喚。
  遠處，白色的衣袂在海風的吹拂下翻飛，女子明媚燦爛，“咔嚓”一聲，這張照片被收進了女子的相冊。多年后的一個傍晚，塵封的故事 重又被拾起，現在，我把它講給你聽。